探索信仰的基督

探索歷史的耶穌

近年來在西方世界,無論是宗教界或民間,人們對耶穌生平的興趣可謂與日俱增。不但電視頻道播放關於耶穌史實研究的特別記錄片,許多雜誌也撰寫文章,報導在歷史學者研究下的耶穌及耶穌時代的史實。這些學者們研究的方向,是以歷史的眼光來重塑耶穌的原貌。他們的研究成果,常趁著聖誕節或復活節假期在各類媒體上出現。在神學上而言,這類對耶穌生平的研究被稱為『探索歷史的耶穌』(The Quest for Jesus)。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這類意圖探索『歷史的耶穌』的作法,其共同的基本立場都是不信新約中所記載的耶穌具有歷史上的正確性;反之,他們認為新約中所記載的耶穌不過是初期教會對耶穌的解釋(interpretation)而已。這就是為甚麼他們在聖經之外還要『探索耶穌』的主要原因。這些學者們前仆後繼,各據立場檢視新約中的史實。一些極端人士就宣稱,新約對於耶穌之敍述,不過是其門徒所捏造的故事,把耶穌說成基督。他們一致認為,從歷史的觀點來看,耶穌這人和祂的一生與新約所記載的大不相同。這類極端人士中有一班學者自組了一個學術團體—耶穌研究會(Jesus Seminar)。耶穌研究會的言論極為大膽,徹底巔覆聖經權威與信仰傳統,在歐美各地引起大部分媒體的注意,當然也滿足無知群眾好奇的胃口。耶穌研究會善用媒體造勢與宣傳伎倆,在一般人中間大大提高了他們偏差看法的能見度,充分營造了超越傳統並正統信仰的聲勢。其實,絕大多數的權威聖經學者,皆抱持與耶穌研究會不同的看法,並不約而同的否定耶穌研究會的作法及說法。不過,耶穌研究會的言論,無疑的成為不信派拒絕聖經與信仰的絕佳藉口,提供打擊基督徒信仰的利器,造成信仰不堅之信徒更大的困惑與挫折。

到底甚麼是『探索歷史的耶穌』?其源起、訴求和發展為何?『歷史的耶穌』所指為何?基督徒又應當如何面對這股『探索』潮流?雖然在完全不同於歐美社會與信仰背景的華人當中,這個問題看似不會引起一般人的興趣,似乎也不會如歐美般受到高度矚目。但因華人神學家或傳道人的學術訓練,多來自歐美神學院,華人興辦之神學院也多聘請歐美教師客座講授;因此客觀而言,西方世界不信聖經的『探索』之風,藉著受西方神學訓練的華人神學家或傳道人逐漸蔓延到華人信徒的信仰中,絕非不可能之事。我們相信,基於維護信徒的信仰正統與屬靈品質,在華人信徒當中陳明並討論危害歐美甚深的『探索』之風,作為這些教訓之風的『豫防注射』,的確是必要的。

源起與發展

其實,『探索歷史的耶穌』一辭來自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 於一九○六年出版之著作《The Quest of the Historical Jesus》 的標題。此書璙述了十八至二十世紀探索『歷史耶穌』的學術進展。這個探索的主要訴求是質疑新約聖經關於耶穌的描述。史懷哲詳細說明並分析,從 Herman Samuel Reimarus (1694~1768)起直到史懷哲前最後一位評論家William Wrede (1859~1906)為止,所有『探索』的進展。他認為這種方法並未使人們認識的耶穌比在『探索』之前顯得更具有歷史性,大部分關於耶穌的璙述是由學者自身之哲學立場塑造而成,不是直接探索史料來源而得的史實。因此史懷哲在他的分析裏,對這種探索歷史耶穌的作法抱持『徹底的懷疑』(thoroughgoing skeptical);並且他認為這種探索忽視新約福音書『絕對末世論』(Thoroughgoing Eschatological)的觀點。史懷哲的著作否定了歷史耶穌的『第一波探索』,也為『第一波探索』劃下一個清楚的句點。然而史懷哲受 J. Weiss 『持續末世觀』(Consistent Eschatology)的影響,相信猶太人在耶穌所在的時期都以為末日將近,因此他宣稱耶穌也不過是一位第一世紀猶太教中、自以為是彌賽亞的激進末世論者(Jewish Apocalyptist)。顯然他的『探索』,也不比被他批評的學者高明。

『第一波探索』中崇尚的史實主義(Historicism)遭到摒棄不久後,教義式解釋法(kerygmatic interpretation)取而代之。由布特曼 (Rudolf Bultmann) 和他的門生在一九三○年左右所開創的方法,企圖將耶穌定義為一個純粹由使徒們所傳講、初期教會所信仰的基督;而不是一個與使徒們一同生活過的歷史性人物。因此,從刻板嚴格的歷史研究工作中所收集到的片段,便顯得較不重要;反而,重要的是由使徒們所傳的基督,就是教義中的基督(Kerygmatic Christ)。他們認為,儘管這種傳講甚至不能以耶穌之歷史事實作為證據,但這樣的傳講還是極其重要的。十字架和復活是基督徒信仰真正的精義所在,是神與人相互交流的真正象徵,這些才是使徒和教會的根本。顯然,『教義中的基督』需以『歷史的耶穌』為前題,但不需以其為對象。他們宣稱,基督徒信仰的焦點並不在於『歷史的耶穌』,卻在於初期教會所傳揚『教義中的基督』。

然而,就連一些布特曼的門生都感此法不妥。於是他們開啟對歷史耶穌的『新探索』(New Quest,有別於十八、十九世紀的『第一波探索』或『舊探索』)。Ernst Käsemann 覺得布特曼完全忽略『歷史的耶穌』有潛在危險,並認為這是一種潛在的幻影論(Docetism)。因此,他們所開啟的這波『新探索』,要以歷史方法能確認的耶穌史實為基礎,將教義中的基督建立、定義並局限其上。這種企圖的動機,是要剔除在耶穌傳講中明顯屬於猶太教或受早期異端影響的成分,從而尋找出在耶穌教訓中有關基督教義(Kerygma of Christ)的核心。

對許多人來說,這第二波探索(Second Quest)無疑是純然神學性(theological)的探索,並非純然歷史性。這種作法還是有人深覺不滿。於是在已過幾十年,第三波探索(The Third Quest)又告展開,企圖發掘一位不屬於歷史和神學定義下的耶穌,而是以更廣闊的非神學觀點來看待這位耶穌,就是注重耶穌兩千年前於巴勒斯坦地為人生活的可能方式。他們不在意關於基督神性的信仰—不論其是真是假。第三波探索的學者對敬神人士的最大冒犯,就是他們對耶穌的看法。他們想要藉著回溯耶穌時代的社會習俗和政治制度,來樹立耶穌的獨特性。因此有人認為耶穌應該是個術士(magician),因為當時祂的反對者就是如此認為。第三波探索的學者不以為這是甚麼駭人的說法,因此也有其他人把祂看作是個能行神蹟的猶太人,因為這類人也存在於耶穌那個時代。更有人全力把耶穌描述為巴勒斯坦的憤世嫉俗者,因為祂的生活不但不與這類人士相異,還多少有些類似。於是,也有對耶穌的『折中』觀點;就是把以上看法交織一起,視耶穌為一具有傾覆性的憤世嫉俗者;祂利用法術、神蹟、和免費的食物使人歸順祂。可是這就像在其他領域一樣,當事情『成為折中』時,通常也就證明人無法將這一件事的所有資料融合為一,形成一個統一的說法。換言之,所謂『折中觀點』,其實就是『沒有目標』的同義辭。

探索歷史耶穌的三個階段,是要企圖追溯這位耶穌到底是何方神聖。對有些人而言,他們的興趣純粹是其歷史性,他們鮮少注意教會至終對耶穌的信仰為何。因此,基督的神學性質很明顯的被撇在一邊。但是對許多曾致力於這探索的人,他們的興趣所在是尋找一個史實的耶穌,一個在祂存活、死亡後幾千年來還能被人相信的人。這些人並無意放棄信仰,他們只是想要尋求一位耶穌,能被人相信並認識的一個真正歷史人物。對他們而言,關於耶穌的神學方面至少必須符合歷史,對耶穌的看法必須既是一個對神的信仰,也能有歷史考證上的自信。

的確,我們要在歷史和信仰之間找出一個能被接受的平衡點。不過我們更該注重信仰中的基督。我們不能否認,確實有一位歷史的耶穌,然而這位歷史的耶穌不是一個單純的概念(idea);也不只是一幅經由不同來源而得、關於耶穌一生的準確圖畫(picture)。史實的耶穌必須同時由耶穌的生活、歷史本身的性質以及信仰所定義。我們相信信仰的基督的確是歷史耶穌的真實本質。換句話說,我們信仰的對象,是根據『歷史實際上是甚麼』之準確認知下的『歷史的耶穌』。我們要注意的是,『歷史實際上是甚麼』。

歷史與生活

『歷史上的耶穌』這辭的意思取決於我們對『歷史』的認知。探討這個,似乎無關緊要,實則不然。論到何為歷史,我們頭一個反應就是『過去的事』。廣泛的說,的確如此。只是仔細推敲過後,這個簡單的定義卻變得相當複雜。首先,『過去』與『對過去的描述』這兩件事是不同的;但這二者皆可使用『歷史』這辭。一面來說,過去發生的連續事件、人物的更迭、思想的發表,都算是歷史。然而這些不過是追溯往事,實際上,它們都是遙不可及的。設想我們所倚賴的無非就是這些事物的證據,也就是間接資料─或許可以正確引導我們找到事實,也或許會嚴重扭曲真相。就著這一面來說,歷史並非我們能真正擁有,也非我們能真正獲得的。我們真正擁有的歷史是第二意(the second sense)的歷史—是我們所創造(do)的歷史,而非過去存在(was)的歷史。這也是我們考究現有證據(雖有可能不完全)之後,所寫出(write)的歷史。這麼說不免令人失望,但這確實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歷史。對我們而言,這是現存惟一的歷史,因此,這是『歷史』這辭惟一實際的意思。

其次,就著『過去的事』而言,歷史十分複雜。當史學家『創造歷史』時,他們會遇到許多難題,但Gerd Theissen 指出,三個相當主要的難題將立即浮上檯面:史源批判論(Historical Source Criticism),歷史相對論(Historical Relativism),以及歷史的遙遠性(Historical Remoteness)。這些難題來自於史學家在創造歷史(第二意, the second sense)時對歷史(第一意, the first sense)的遙不可及性。首要的難題與過去證據的品質有關。我們對過去事物的了解,主要來自文字記載的流傳,但這些記載具有各面缺失。史料可能語意不明,甚或難以理解;這些史料只反應出見證人部分的領會,而非故事的全貌。故事的全貌或許不易取得,也或許其見證人從未將其寫下。說得更詳細點,這些史料反應出見證人的一套標準,用以選擇他們認為值得記錄的事,但很可能他們的標準有問題。再深入一點,史料來源必須經過仔細考究,但考究過程本身就不完全。針對這點,現代歷史家與歷史哲學家 Edward Hallett Carr 題出以下比喻:

『歷史事實完全不像魚販攤上的魚,反而像是無垠大海中四處悠游的魚。到底歷史學家釣到甚麼,部分取決於機運,但主要在於他選在那個區域釣魚,以及他選用怎樣的釣具。當然,這二者又決定於他想釣那種魚。一般來說,史學家會得到他想要的事實。歷史就是詮釋。』

除了史源的問題之外,還有歷史相對論,與歷史遙遠性的問題。一些在過去極為重要,並在當時人事物上產生關聯的事物,不見得今天對我們很重要,或與我們同樣相關。舉個例子,『矮胖子,牆上坐;矮胖子,摔破頭』(Humpty-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dumpty had a great fall)。這首詩在今天來看,不過是首童謠;但在成詩的那個時代,卻另有政治意涵。我們不需貶低它現在的關聯;但我們得記住,今天我們所能了解的關聯,也許不是當時人們所想的。Theissen 題醒我們:昔日距今已遠,要避免使昔情符合今境所帶來的危險。

探索歷史的耶穌,一直都是嘗試探索第一意『歷史』中的那位耶穌。人們不斷嘗試回到耶穌當時存在的時代,以探尋昔日的耶穌。然而,我們所期望達到的,頂多就是第二意歷史中的耶穌,因此不如稱之為『史學家的耶穌』,以方便我們清楚區別二者,並坦承我們的有限。我們不是要貶損史學家這些嘗試的價值,但我們深切強調:無論我們多努力,歷史的耶穌絕不可能完全就是昔日的那位耶穌,就如同我們今天無法塑造出任何一位真正歷史上的人物一樣。 反之,歷史的耶穌是人們筆下的耶穌,是人們所宣揚的耶穌,是人們所璙述的耶穌,是那位在回憶、講述之中,從真正歷史中被挪開的耶穌。雖然又不免再一次令人失望,但這便是我們真正所擁有『歷史的耶穌』。為了我們的益處,我們必須照實接受,並知道這對我們有甚麼意義。

這或許令人失望,但在我們的認知中,這位歷史的耶穌對我們到底有何意義?這取決於我們對『歷史』之定義的認識。在這裏我們願借助於著名歷史學家 Carr 的見解,他在書中的標題是一個簡單的問句:『歷史是甚麼?』而另一位歷史學家 Marc Bloch (他研究歷史的方法曾定義了二十世紀初期的 Annales 學派),則以孩童的口吻題出了他的問題:『爸,到底歷史有甚麼用處?』 儘管 Carr 和 Bloch 是兩位理念相當不同的歷史學家,他們研究歷史的方法和方向也不同,但他們個別對歷史的了解卻相當一致。Carr 和 Bloch 都同意,歷史不僅是對過去的了解,同時也是對現在的了解。Bloch 力勸我們要藉著過去了解現在,同時藉著現在了解過去。姑且不論研究往事所生發的知性感受;對往事的研究,最終應當引導、幫助我們現今如何能『活得更好』。但是為了適切的了解過去,我們必須應用對『現在』的認知,因為現在是一個『確定的時代』,使現在我們所認知的人類情況和曾經存在的情況產生關聯。歷史學家都知道 Henri Pirenne 曾說過:『我是一個歷史學家,所以我熱愛生命。』現在和過往的交流,就是歷史存在的意義。Carr甚至更細膩的珍賞『現在與過往的交互作用』:『藉過往之事確知現在之事,意味著藉現今之事確知過往之事。歷史的功能,是藉由現今和過去的相互關係,增進我們對二者更深入的了解。』他在其他著作中也題到:『偉大歷史的準確記錄,是歷史學家們藉由對現實問題的洞察力,所啟發對過往之事的眼光。』Bloch 和 Carr 對過往與現在和歷史的意義,有一致的見解。

我們必須承認,『歷史的耶穌』實在就是『歷史學家的耶穌』,而『歷史學家的耶穌』與現在和過去的關聯同樣重要。設若我們能照著歷史第一意的領會,絲毫不差的了解『歷史的耶穌』,這樣的認識對我們也無甚好處,因為我們並非活在兩千年前。就著我們現今的情形來看,倒是『第二意』的『歷史的耶穌』,就是轉述者(這裏特別是指祂的使徒)在他們當時的情況下所認識的耶穌,才對我們有真實的益處。我們不可能脫開歷史轉述的本質,但我們是否願意從歷史的第一意中跳脫?我們關心歷史,並不是簡單的想知道過去而已,我們關心歷史更是為了了解現在,甚至尋得有關未來的線索。因此,單單了解耶穌和祂當時背景之關係,價值實在有限。我們應當懂得再進一步,設想耶穌之於我們當前環境中的關係。歷史是生活的點滴;因此,若耶穌是『歷史的』(如我們所定義),若祂是有歷史性而非僅是一個遙遠、逝去的事實,耶穌必定與『此時』、『此地』有關!歷史的耶穌是過去為多人活過、死了並復起的耶穌;就是如今,祂還是極具意義。

歷史與信仰

如果我們同意,『歷史的耶穌』就是『歷史學家的耶穌』,那麼,我們馬上會面臨一個問題:活在兩千年前的耶穌,與我們所信『歷史學家的耶穌』有何關聯?這是人們在探索『歷史的耶穌』時,最常被題出的問題。要妥善處理這個問題,需先討論一個更重要的課題:在歷史與信仰之間,有甚麼關聯?我們可以說,一個人如何論述這問題,其實就代表他如何切入探索『歷史的耶穌』。

在探索歷史耶穌的最初期,歷史與信仰的關聯就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我們已經題過,史懷哲聲稱,探索『歷史的耶穌』是由 Hermann Samuel Reimarus 開始。在他一生中,他的作品一直未曾公開,僅以手抄稿的形式保存。因為他擔心自己的說法太過激進,公開這些作品會對他不利。簡而言之,Reimarus 認為,這些傳承到我們手上關於耶穌的記載,多半都是祂的門徒因著擔心他們那不為人知的生活方式會漸漸消失,而巧妙捏造出來的。在 Reimarus 死後,他那些極具爭議性的材料,有部分被 G. E. Lessing (1729~1781)所出版,最大量的出版是在一七七八年。Lessing 開啟了全世界對於『歷史的耶穌』之討論,探討歷史與信仰關係的議題,也在那時開始。Gerd Theissen 重複 G. E. Lessing 對歷史與信仰之間感到矛盾的哀歎:『無論我曾屢次並認真的嘗試,但這實在是我無法跨越的鴻溝。若有人能助我跨過,請他必須幫助我。我懇求他,他必會得到屬天的獎賞。』Lessing所說的鴻溝,是介於必須且能理解的真理(necessary truth of reason),與不確定、歷史上的事實(contingent truth of history)。前者是世人普遍擁有的,後者是偶然得到、且有瑕疵的。他的意思是,憑著那『不確定、歷史上的事實』,無法證明出『必須、且能理解的真理』。換句話說,在任何宗教系統中心普遍的真理,並不能因著求助於歷史研究而被證明出來,因為歷史研究絕不會是完美的、完整的。雖然 Lessing 不同意那些研究片段歷史之學者的懷疑論點,但他卻確信自己的觀點,認為新約聖經中門徒對耶穌的解釋,並不足以構成信仰的基礎,因為這些解釋只不過是來自不能確定的歷史層面。

一個多世紀以後,這個議題又在Martin Kähler的作品中出現。Kähler 所下的結論和 Lessing 幾乎一樣,但是他們的理由完全不同。因此,在他的陳述中所表達的意思,與 Lessing 的講法顯著不同。K�鄣ler 認為,不可能有個歷史圖畫能夠正確描寫耶穌。不只因為資料來源(主要是福音書)缺乏,也因為門徒一開始寫作時,那些作品本就不是要作為史料。的確,我們可以從福音書中對耶穌生活的記載學到很多,儘管是深入分析的人也可以如此;但是整體而言,福音書並不能提供一幅完整的圖畫,足以作為耶穌全部的自傳。就著 Kähler 的看法,撰寫福音書的目的有別於歷史研究,因此,將其作為信仰的歷史基礎是錯誤的。雖然 Lessing 拒絕接受福音書,因為那些不確定的歷史事實並不能證實那些有說服力、且能理解的真理;但是 Kähler 卻接受福音書,因為他認為福音書提供了許多在歷史事實以外的材料。然而,在這兩個人的看法中,有個重要的信念值得注意:歷史不能、也不支持信仰。

Kähler 問到:『為甚麼我們試圖要知道基督長的是甚麼樣子?』追根究柢,原因就在於我們相信基督除了在外表上與我們非常相似之外,祂也和我們有很明顯的不同之處。歷史上的研究,最多只能告訴我們祂長的和我們有多像,但惟有信能讓我們知道祂和我們有多麼不一樣。歷史既是一門符合科學精神的學科,本身必然受限於自然定律與現象。在這樣的前題之下,如果我們承認這些自然定律與現象就是關於基督的一切,那麼我們對於信就一點反應都沒有了。信並不是用來回應看得見的事或是自然界事物;而歷史乃是要盡可能的在自然的範圍內,陳明過去究竟發生了甚麼。然而,即使我們相信歷史資料是完整無誤、全然值得相信的,我們所得也不過僅是確認昔日發生的事,而不是可以信入的事物。歷史沒有辦法證明未見之事,就是那隱藏在事件背面的屬靈之事。信是在自然與眼見之外的,歷史沒有方法讓人有信。Kähler認為,歷史研究的結果可以提供我們一個歷史人物,祂可能在許多方面比我們優秀、傑出,但今人不會覺得這個人物與他相近。這樣的人物不需要我們用信來信入祂。若我們真的希望自己是信入神,並活在祂的行動中,我們最需要建立的就是真正的信。Kähler 和Lessing 的觀點絕對是不一樣的。

歷史—昔日發生之事,早已離我們遠去,並且不在我們能掌握的範圍內。歷史在告訴我們過去如何時,也不免受許多主觀缺點的影響,使我們不得不懷疑歷史是否真的將已往之事正確並完整的表達。但歷史本身最大的瑕疵,就是歷史本身除了可以勉強當作信任的對象外,並沒有提供任何東西能讓我們確切信入。這並不是說歷史寫作是空虛、無意義的努力。我們只是要特別指出,歷史之於信就如自然界之於自然界的神。

歷史與耶穌

在探索『歷史的耶穌』時,歷史批判學(Historical Criticism)對那位兩千年前活著又死了的耶穌,抱持徹底的懷疑。另一面說,從探索開始不久,也有人質疑歷史批判學能否提供一個關於耶穌生平充分、滿意的璙述。就在這許多交互的質疑中,人們開始想知道歷史的耶穌與我們的關係。如果我們意圖探索祂,便會發現我們並不能穿越時空;不僅如此,我們對耶穌的描繪也可能是扭曲、不完全可靠的。若我們以為自己能探索到極致,至終,我們還是得不著我們所信仰的那一位。對於一個信徒而言,耶穌兩千年前的生活及祂的死與復活跟他有任何關係嗎?布特曼和他門生的回答是否定的。對他們而言,耶穌的復活並不需要是歷史的事實,因為在靈中的實際才是最重要的。信仰豫設了耶穌的生活、死與復起,但信仰的焦點和對象並不在於這些歷史的事件。反而,信仰只注視神的作為,遠遠超過歷史。

另一面,我們不能落入布特曼那樣的極端。布特曼一派的人認為,歷史之於信仰是無關的,因此他們將福音書與上古世界之宗教模式並列,視福音書是被高度神話的故事,並且他們也傾向忽視福音書。我們知道福音書並非純粹史料,但這並不表示福音書與信仰毫無關聯。Kähler相信福音書與我們所知道的耶穌有極大的關係,他曾寫道:『我們之所以會與福音書中的耶穌相交,是因為藉著福音書我們在信心的眼並禱告中所認識,在神右邊的耶穌。如同路德所說,惟有在神的愛子裏我們才能尋見神,祂是神對我們的啟示,更明確的說,那曾在地上行走、現今被高舉的一位乃是成肉體之神的話、不可見之神的像,因為對我們而言,祂是啟示出來的神。』

因此對 Kähler而言,福音書與信仰的關聯在於它們能告訴我們,現今與我們有屬靈交通的那位基督。每一個耶穌當時生活的細節都與這現今我們與祂的交通有關,這些細節並非為了記念祂,而是為著證明祂。

歷史與基督

人們很容易因著基督教是基於歷史的人物和記錄,而認為它是個具有歷史性的宗教。我們或許希望告訴人,我們相信基督是因為我們相信福音書中事蹟的真實性。然而,許多原本不相信四福音的人,卻在信入基督之後,接受四福音為事實。對他們而言,歷史是次於信仰,歷史研究一點不能提高他們對這位現今之基督的接受程度。

誠然,耶穌是一位歷史人物,其生活和工作也由門徒們照著印象記載下來。在書中所傳達的,無疑是他們對耶穌生活、工作、受死、和死後要事的詮釋,他們如此記下了歷史。投身探索『歷史的耶穌』的學者們,卻趨向貶低新約聖經在成書時的詮釋過程。設若耶穌並非我們所相信那位成肉體的神,質疑新約聖經的價值是完全合理的;然而,若耶穌真是神成了肉體,那必定會有一套截然不同的標準在運作,這運行正如我們所想,自祂從死裏復活直到今日從未停止。認真的說,這運行在使徒們身上進行,使他們詮釋的過程滿有效力。這些資料如今極具價值,並非作為歷史證據,而是關於耶穌復活前後生活的見證。正如我們的信心所能證實的,有一個神聖的運行在耶穌的生活中,也在祂復活之後運行在所產生的教會中。因此,並非在單純歷史層面上對祂生前的認識,是與我們相關;反而在祂復活後藉著神聖運行使我們認識的耶穌,才與我們最為相關。

這就是 Kähler的看法,他區分歷史的耶穌和信仰的基督,並且他認為被人傳揚的基督才是真實的基督,而非歷史學家從福音故事裏搜索而得的歷史耶穌。有人批評他為了救基督脫離歷史學家的威脅,而將基督置於傳道人的權威之下。然而,Kähler並非任意將基督置於任何傳道人的掌控中。因為有些傳道人所傳揚、定義、認定的基督,比歷史學家所作的更為害意。由使徒所傳揚、新約聖經中所描繪的基督才是『被傳揚的基督』。正因這緣故,Kähler題到『歷史性並合乎聖經的基督』(Historical and Biblical Christ)一辭:『歷史性』是因為祂和我們今日的生活極其相關,『合乎聖經的』是因聖經記載由使徒所傳講的完整啟示。

結 論

我們對耶穌有何種探索,取決於我們這個人。若我們沒有信,就必會對『歷史的耶穌』感興趣,而對耶穌生平的詮釋置之不理。誠如之前所題及的,關於耶穌史料在質和量上的缺欠,使得探索歷史的耶穌困難重重。但基於上述所題及的理由,對於我們這些信的人,歷史研究雖然不是毫無價值,卻是價值有限。我們要探索的,是『信仰的基督』。然而,這方面的探索也深具挑戰性,因為若不謹慎研讀上下文,聖經中所記載使徒們的傳講,會根據不同的人解讀出不同的意義。就某方面意義而言,我們只是將批判的對象從『歷史的耶穌』轉向『歷史性、合乎聖經的基督』。因此,我們應當詳細推敲聖經的記載,並非針對其真實性,而是要得其完整涵意。正如教會的歷史告訴我們的,這的確是更艱鉅的探索。

我們在探索『信仰的基督』時所惟一盼望的,乃在耶穌時代和新約聖經成書過程中神聖的運行,也能同樣繼續作工於我們的探索中。作為一個信徒,我們相信這運行仍在繼續。這一個跨越時代、不停轉動的歷史大輪,至終會證明一切。回顧歷史,使我們得以鑑察前人是非,但卻不能使我們得知今時的是非。現今凡事信靠神、並恐懼犯錯之念,雖然看似卑下,但如此戰兢、謙卑才能保守我們不斷倚靠祂,並讓祂的靈引導我們,更深的認知並珍賞這位在世世代代都彰顯出來的基督。不僅如此,若我們真認識真理,就必然知道,如今基督已經成了賜生命的靈(林前十五45下),從在肉體裏的基督成了是靈的基督,作信徒的生命,帶來一切主觀經歷。探索歷史的耶穌,固然是一個不出於信心的舉動;探索信仰的基督也非信徒追求的最終標的。

惟有藉著探索信仰中的基督,引領我們進入經歷是靈之基督的奧祕殿堂,基督徒的信仰才有可能臻完全,基督徒的經歷才可能達到極致。  《翟兆平 編譯》


※本文取材自K. Robichaux,“ The Quest for the Christ of Faith”, Affirmation and Critique, Vol. III, No. 4, Anaheim: Living Stream Ministry, 1998, pp.27-34